PART I.
Chapter 1.
「要不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。」
克用小叉子将一小块切好的巧克力蛋糕送到嘴里，像和我们平常聊天一样说出了这句话。此前我们已经面对面坐着沉默十几分钟了，毫无预警的我感觉有一千根针同时扎进了我的头皮，渗出了无数的冷汗，紧张地握着星巴克的纸杯子直到有点发抖。
「怎么啦……怎么突然这么说……」
我咬着嘴唇看着一直吃着蛋糕的克，也不敢多说什么下意识地问了这句话，同时脑子里再快速翻动这半年多时间里自己做过的事情，说过的话以及和他曾「互动」过的事件，一切我都觉得很安全，没有什么让他不愉快的大事情，而且这多半年来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出差，实质上也几乎没有太多的「互动」。
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最近犯过什么错误。
「其实这半年来我一直想和你谈这件事，但特别怕伤害到你，现在我也是被逼到没有办法了。」克擦了擦嘴，随意地把餐盘推到小桌中间，还剩了小半块蛋糕，喝了一口咖啡，「我爸今年过年的时候就查出有肝癌晚期了，医生说能活多久看命。我爸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我能延续曾家的香火，所以我找了个愿意给我生孩子的拉拉，估计元旦的时候我们会假装结婚，也好堵一堵老家那边亲戚的嘴。」
「你爸得了肝癌怎么现在才突然和我说？」
「现在说和早点说有什么区别吗？你之前也很少过问过我家里人。再说你也不认识什么能治肝癌的大夫，要钱你也没有。说这些也只是多你一个人担心着急，没什么用的。」
「可……至少我还是……那啥，好歹算是你的家人，万一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……」
「那你能帮上什么忙吗？」克打断了我。
我思考了几秒钟，好像确实真的帮不上什么忙，两颗泪就掉了下来，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没用哭泣，还是因为这一段命运多舛的感情的结束。
「就因为这个我们就得分手么？我们好歹是快十年了，就这么轻易就结束吗？」我不甘愿地问着。
「在这个时期我的重心就只有那个『家庭』了，又要结婚，又要考虑生孩子的事情，还得照顾我爸，可能完全顾不上你了。我觉得我这样做对不起你，不应该再耽误你了。但你知道我也是爱你的，这个事情我想了很久，如果没有想清楚我也不会说这些了。我以前也没要求过你什么，你也理解一下我。」
「可是我只想和你，只是名义上的关系也可以……」
「理智一点吧。」
2.
克开着车驶在空旷的京藏高速公路上，路两旁一盏盏橙黄色的路灯扫过我和克的脸，照着前方黯淡的方向，这是我们回家的必经之路。自从克在两年多前跳到那家很大的互联网公司 T 后，就扔掉了陪伴多年的北京市政一卡通。不管在哪个城市，不管目的地有多远，要么叫车，要么租车，也不会踏上公共交通的一步，他说他都到那个级别了，上班时说「挤地铁过来的」会被同事笑死。
后来我和克开上这条路的次数越来越多，即便是在车上小睡，也能从感觉到路边的指标性建筑物从你的脸庞快速擦过。
我和克在大学时候相识相爱，他当时已经是博士了，而我还是一个本科生。然后在一起 9年，在一起同居 7年，曾都是头发浓密的二逼青年，都变成了一过 12 点就头昏眼花找床睡的中年大叔。
空气是沉默的，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，只是在很稳地开着车。反正我的脑中随机着各种与他曾在一起的场面，记得我们前年十一曾在这条路上遇到堵了 3 个小时的车，记得我们曾在路边的永辉超市吃过呷哺呷哺，记得我和他一起学游泳时差点被溺死的那个游泳池。
「回龙观北」出口处的减速坡打断了我脑中的走马灯，我看了一眼克，克正在把手机伸出去缴过路费。他爸怎么会突然得了肝癌呢，关于这事他一点痕迹，一点线索也没有给我暗示，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流出过一丝悲伤，虽然他总是沉默，因为他自从进入 T 公司后就一直这样，那家公司以高薪+高压力+高KPI 著称。
其实，因为疫情，我和克也已经有六周没有见面了。从去年下半年开始，他开始负责一个广州的大项目，起初在北京和广州之间频繁往返，后来在广州的时间越来越长，在不确定的几周后，坐周日中午的航班回北京，然后我们一起吃个饭，以及看个电影，第二天他去公司汇报，晚上再回到广州。今晚也是这样的节奏，只不过多了一场他制止了我买《XXXX》的电影票以及宣布分手的剧情。
家里是热的，因为我不希望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家里是冷的，于是出发前就打开了燃气锅炉。他挂起自己的棉衣和衬衣就钻进了卫生间抽烟，——他也是在去了T公司后开始抽烟的。我衣服也没脱趴在床上就开始哭泣，泪珠子根本不听我使唤地往外流，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潜质。
「我们要分手了……我们要分手了……」我的脑子里就只有这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出现，浑然不知自己就睡着了，这不科学，一般分手夜两个人不都应该是失眠，看着窗外一点一点亮起来吗？我为什么可以睡着，难道是因为我还不够悲伤吗？